天空是昏黄的。
神京城像是被笼罩在烛光下,而事实上这是早晨,这意味着今天会有一场大雨。
炎热。
刚刚起床的赵蒹葭就感受到了一股闷热,但她依旧照例在紫鸢的帮助下洗漱、吃饭,然后坐上马车前往太学宫。
这段时间的太学宫,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多院系的学生之间,冲突越来越大,专业的不同造成了思想的不同,互相讥讽谩骂都是常事,甚至动不动还要打架。
女子学堂这边倒还好,因为这边只是学文,但男生那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今日的规模似乎大了些。
刚刚走进太学宫,赵蒹葭就听到了吵闹声和打砸声,数百个学生拿着棍棒与桌椅板凳,朝着另外几百个学生冲去,整个广场乱成了一团。
沈樵山等一众权威人士在劝架,但显然没有什么用处,打都打起来了,谁又听得见这些老头的声音。
赵蒹葭也不禁劝起架来,但她一个弱女子哪有什么用,要不是几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护着她,她都要被卷进去了。
“王妃,绕道吧,让他们闹去。”
这些是暗中保护赵蒹葭的女卫,当然不会让她陷入学生械斗之中。
赵蒹葭则是忍不住道:“难道上边就坐视他们这般闹?这哪里像是学生,土匪恶霸还差不多。”
女卫低声道:“上头也不好办,左右都是学生,站哪边都不合适。”
赵蒹葭道:“当然是站有理的那边!”
女卫苦笑说道:“现在整个大晋都在变革,教育的方式、模式,都在进行转变,出现这种阵痛是正常的。”
“王妃,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司里的其他姐妹说的,估计是传自于陛下之口。”
赵蒹葭沉默了,不禁叹了口气,刚想要离开,却又看到一个学生被推到在地,头上挨了两棍子,当场头破血流。
她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要出人命!”
“你去,去北镇抚司把王昂大人叫过来,我就不信管不住这些人了。”
械斗愈演愈烈,已经有大量的人倒下,沈樵山和一众老师气得直跺脚,但依旧不顶用。
王昂很快带着北镇抚司的缇骑过来,一声令下,缇骑干预,这才让双方停了下来。
“反了!反了!”
沈樵山形容枯槁、发髻散乱,大声道:“你们这些学生要造反了,我要开除你们!把你们全部都开除!”
一个领头的中年男人喊道:“你敢!教育改革是国策!是卫王爷的提议,是陛下的旨意,尚书老爷都说过,我们是国家栋梁,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就是!开不开除不是你说了算的!”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文人,只会侈谈圣道国策,凭什么当我们的祭酒?”
“当心你自己被开除,臭老登!”
沈樵山被一众学生骂得狗血淋头,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教书育人这么久,向来受到尊重,那里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他张大了嘴,“啊”了几声,老泪纵横道:“忤逆!忤逆啊!尊师重道都被你们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而另一边,王昂已经来到赵蒹葭身旁,压着声音道:“王妃,太学宫这边不太适合锦衣卫管啊,陛下可能有另外的打算。”
赵蒹葭道:“总不能让这些学生被打死…况且这些学生也太猖狂了,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也忍不住走了出去,看着那领头的中年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中年男人一愣,瞪眼道:“嘿…还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你…啊谁打老子!”
他旁边的同学压着声音道:“是女子学堂的先生,卫王妃…”
中年男人直接一个哆嗦,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声道:“王妃,学生叫钟有成,是工学院的学生,今年年初入学的。”
赵蒹葭道:“这里是学院,只有先生和学生,没有什么王妃。”
钟有成直接磕头道:“学生错了,请先生恕罪。俺们这些贫穷人家,又是大老粗,能进太学宫学习,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卫王爷和陛下的功劳。”
“先生要打要骂要责罚,学生都服气!”
赵蒹葭咬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你不该罚?难道你认为你们没错?”
钟有成直起身子,郑重道:“先生,我们这些工学、医学的学生,也不是土匪恶霸、帮派混子,我们来这里,也是想学本事、谋前途的。”
“但文学院这些学生太无耻了,平时看不起我们,言语讥讽我们,话里话外说我们是下等人,还编出了一些我们看不懂的诗词来贬低我们。”
“说我们学得再好,也是奴才,也是给他们当工人的。”
“咱们耍嘴皮子是真耍不过他们,那还不如打,打得他们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
说到这里,他又把头磕在地上,大声道:“赵先生!我们这些学生的脸皮和尊严是卫王爷给的,我们都听您的,您若是要开除我们,我们也服气!”
这一番话,反倒是把赵蒹葭难住了。
而其他工学生和医学生,也慢慢跪了下去,大声道:“请赵先生责罚!”
一时间,整个广场的气氛都陷入了沉寂。
沈樵山急急忙忙跑过来,大声道:“开除!开除他们!把这些混账东西都赶出去!”
“就不该让他们来这里的,他们大多都不是神京人,要么冀州来的,要么山东来的,还有山西的、陕西的、中原的、湖广的,性子要多野就有多野。”
“蒹葭,把他们都开除!”
赵蒹葭看向沈樵山,不可思议道:“太先生,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您才是祭酒,却让我开除学生?”
“另外,不是神京的又如何?就证明着性子野?就证明着刁蛮?就证明着没资格进太学宫吗?我们变革的第一步,就已经说明了,太学宫没有家室门槛啊!”
沈樵山张了张嘴,有些尴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蒹葭看向四周的学生,大声道:“工学院、医学院、数学院,除了文学院之外所有的学生,我告诉你们,无论是卫王还是什么尚书,他们支持你们,是因为你们的确是大晋未来的栋梁,你们能造桥修路,能建设国家,能治疗疾病,能研究科学…”
“你们有机会来这里,你们将来也会有机会为大晋做事,自己有前途,国家也有前途…”
“但这不意味着卫王和尚书在给你们站台!这不是你们可以动手打人的理由!”
“更不是你们可以污蔑师长、忤逆先生的理由!”
“你们就那么在乎别人的攻讦谩骂吗?你们就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评价吗?你们从前被贬低为奇技淫巧却不敢站出来说话,如今变革开始了,你们反倒受不了了?”
“卫王爷为了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承担了多少压力,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们却在这里打架斗殴,为了那些闲言碎语要死要活,你们对得起他的苦心吗?”
“他现在正在外面打仗,等他回来,你们打算给他交一份什么样的答卷?”
成百上千的学生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言语。
钟有成眼眶有些红,咬牙道:“赵先生…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犯了…”
赵蒹葭道:“如果觉得世俗的看法不公,就去学习,就去证明自己的才华,去做实际的事,而不是肆意表达你们的愤怒。”
“你们来到这里不容易,拿出点成绩来啊,今后你们有本事了,谁还敢说你们?”
各大学院的学生叹息着,陆陆续续有声音传出——
“赵先生…我们错了…”
“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们一定好好学,我们不管文学院那些狗东西了。”
“随便他们骂,我们不在乎了。”
他们有的醒悟了,有的只是随波逐流。
但有必要去区分这些吗?风气本就是随波逐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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