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看明棠的眼神渐渐变了:“谢家的商号这些年做的很大,但湖北的武丰船厂是我祖父那辈人和当地的富商一起出钱建造的。谢家虽每年都拿船厂的分红,却已经很少过问船厂的生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既要找人帮忙,自然得把事情调查清楚了。”
这都是放在明面上的事,要查并不难,明棠的问题,在于她是一个闺阁女子。
谢晋将烹好的茶端上来,又退下去。
谢临看着漂浮在半空的水汽,顿了一顿:“当真只是为了这事?”
不是因为被他查到,才不得已拿她表舅做挡箭牌?
况且,她既然都知道上回是自己暗中出手帮她,怎么还会怕自己不来见她?
好一出漏洞百出的说辞。
明棠心里一紧,微笑着道:“还能是为了什么?”
谢临不喜欢她对着自己说谎的样子,她一个十六岁的闺阁女子,在他面前,总是比她父亲还镇定。
谢临很欣赏她这一点,却也因她的不坦诚而隐隐有些恼怒。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不疾不徐地问:“龙江船厂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这回,总不会又是从外头随处听来的吧?”
明棠道:“阁老说笑了。此事,我也是通过我表舅的消息猜测的。先前与我表舅合作的货船之所以毁约,是因为和另一个叫玉泉的商号达成了协议。据我表舅说,这个玉泉商号,前几个月突然往南直隶运了大量亚麻油。”
“我听后便觉得奇怪,南直隶这等富庶之地,商号众多,有什么买不到的,为何要费力气从外地购入?很有可能,是有不正当的用途。”
谢临唇角溢出一抹浅笑:“所以你就怀疑,这些亚麻油是用来造船的?”
“是。”明棠缓了口气,继续说:“最近因为浙江的灾情,谢阁老正忙于从各地调粮,南京的粮仓贮备丰富,又离得近,自然不能少了。”
“而从南京到浙江各县,最常走的是江南运河这条水路,如果运粮的船只出了问题,灾民赈济不及时,导致浙江大乱,首要问责的就是靖远侯,其次,便是身为户部尚书的谢阁老您了。”
谢临的笑容僵住了,一旁的谢晋更是听得一阵胆寒。
这小姑娘,该不会是上回二爷帮了她,就以为可以在二爷面前肆无忌惮的胡乱揣测吧?还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
“顾六小姐,你可知你这是在恶意诽谤朝廷命官?”
在运赈济粮的船上动手脚,可不是市舶提举司的那帮太监能干得了的事。
她是在暗示他,有人想借这件事,除掉靖远侯。
明棠不慌不忙地:“我记得阁老曾和我说过,朝廷斗争,波云诡谲,很多事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的本意从不是想诽谤谁,只是想与阁老做一个简单的交易,帮一帮我的表舅。阁老若觉得不划算,也可以不做的,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主动权在您的手上。”
杀鸡焉用牛刀啊,她有这等胆量和本事,还愁替家人借不到两艘船?
谢临冷冽的目光落在明棠脸上。她还是长得像上次见面时一样好看,可那双平静如水的杏眼,愈加让他觉得一点看不透了。
只是他不仅没有愤怒的感觉,反倒生出一种想靠近她的欲望。
谢临笑眯眯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若是弱女子,我岂不成老匹夫了?”
明棠有些心虚,没有应答。
谢临盯着杯盏沉思了半晌,淡淡道:“说来说去,这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半分切实的依据也没有。”
明棠浅笑道:“这的确只是我的猜测。但谢阁老若觉得我的推测不可信,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南直隶查一查,总比日后出了事,既苦了百姓,又害了阁老自个儿要强。”
说多错多,明棠揪准时机站起身,郑重地向谢临屈身一礼:“不管怎么说,今日都多谢阁老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话。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谢阁老了。告辞。”
谢临抬起头,看着明棠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可真是小瞧了她,本想逼她承认,她根本就不是为了帮她表舅才给他递消息,不想她却三言两语就把他一个人撂这儿了……
算了,这回就先放过她,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拿纸笔来。”
明棠脚下一顿,紧接着听见谢晋应了声是,快步出了包间。
很快谢晋和店家借了笔墨纸砚进来。明棠转过身,看见谢晋弯腰替谢临铺纸磨墨,心下有些疑惑。
谢临不紧不慢地写好信,又盖了印章,起身走到明棠面前,把信递给她:“这个给你表舅,让他拿着这封信,到武丰去交给冯掌柜,他会把船借给你们的。”
明棠看着他递过来的信纸,神情恍惚,很不可思议,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
他就这样答应帮她了?
“您……难道就不再去查一下?”
“查什么?你表舅还是赈济船只?”谢临觉得她临了突然退缩的样子,有些好笑,“你这么聪明,应当明白,你要是敢骗我,会有什么后果。”
他语气阴森森的,像在故意吓唬她。
明棠接过信:“放心吧,不会骗您的。”又想起什么,作了一揖:“这次多谢阁老出手相助,我知道大人不是看在我提供的消息的份上,才出手帮我。但无论如何,还请您多加谨慎……”
“还有上回的事,也一并谢过阁老。将来,阁老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定会尽全力帮您的。”
谢临背着手,柔声道:“嗯,我会的。”
他这回没再说什么让她谨言慎行之类的话,可能是发现说了她也不会听,也可能是发现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明棠行了退礼,走到门口,却回头看了谢临一眼。他站在窗户旁,望着月色沉思,神色不似先前温和,心下了然,推开门退出包间。
谢晋等房门合上,才走到谢临身旁,唤了一声“二爷”,神情很凝重。
“这位顾六小姐,可真是不简单,上回楚王的事,还可以勉强说是意外,这回又该如何解释……总不会,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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