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山脉东西九百里,是中原北方最重要屏障之一,过燕山便是一马平川,北方强敌黑武在历史上无数次南下,仅有一次翻过燕山杀入冀州,也只是那一次,冀州人口十去七八,千里哀鸿,尸骨遍野。
从有史以来,冀州这边大地上出现过三次人口几乎灭绝的灾难,一次来自黑武人的近百万大军破北疆边关后长驱直入,冀州数百万人口战后只余不足三十万,还都是躲进燕山深处才得以逃生。
第二次来自西北草原部族联军的屠杀,楚国集结兵力在渭水拦截,可草原骑兵奔行一千五百里绕过渭水杀入冀州,那一场屠戮,才恢复生机没多久的冀州又损人口百万。
到了楚国末期,西域人联合草原诸部围攻雍州,楚将举国之兵调往西北御敌,结果西域人和草原人故技重施,等楚国大军在雍州集结之后,他们一路杀入冀州。
黑武人南下的那次,豫州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赤河修建工事,协助周国主路兵马死守,后在大周名将薛开圣指挥下,周国兵马分四路北上,两路在正面猛攻,两路绕至敌后断其退路,双方血战六天,黑武人损兵折将一路北退,最终大周收复冀州。
草原诸部南下那次和西域诸国联合草原诸部南下,都发生在大楚时候,之间,只隔了二十几年。
帮助大楚度过这两次大劫的分别是那时还尚年少的徐驱虏,和中年的徐驱虏。
年轻的那个徐驱虏以九千精骑避开草原诸部联军锋芒,昼夜兼程两千里,杀入草原深处,导致诸部联军不得不回援,那一战,徐驱虏以九千兵力逼迫六十万敌人回撤。
中年徐驱虏病躯带兵出征,先以诱敌之计将草原骑兵拉断,以至于数十万骑兵被拉成三段,被他各个击破。
紧跟着徐驱虏带着大胜之师出雍州与敌总计七十余万的兵力交手,第一战就以六千火牛大破西域联军,后杀入西域千里,屠地千里。
然后这位居功至伟的大将军,就被楚国皇帝一杯毒酒赐死在了庆功宴上。
所以那时候百姓们都说,大楚不灭,天理不容。
出燕山再往北走上几十里就会看到一片沙漠,东西大概有百里,南北七十余里,这里寸草不生。
据说不到一百年前这里还是牛羊成群草场丰美,可一百年内发生的三次兵祸让这里变得人烟罕至,百年而已,草场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黄沙漫天。
大宁立国之后在这片沙漠的南边开始大面积的种植树木阻挡风沙南侵,又号召军屏道和北山道的百姓们治沙种田。
二十年后,现在能看到的这片沙漠其实比其规模最大时候已经缩减了至少三分之一。
不过这里依然人烟稀少,那时候漠北诸部被打残的一部分人不得不留下来居住,后来又有西域诸国的残兵在此生活,逐渐繁衍,可也只是在能有水的地方苟且。
大宁立国,在这些地方设立羁縻,逐渐建立秩序,不过比起中原繁华之地依然荒蛮落后。
在这里生活的人凶悍好斗,为了争夺水源时常厮杀。
一些在中原犯下案子的恶人也逃至此地,这里的混乱却成为他们的天堂。
杜巽震背着他的简单行囊走到沙漠边缘的时候,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从长安出发他一路往偏东北的方向走,历两月才走到这个地方,他手搭凉棚往前看,隐隐约约的能看到极远处的沙丘上有几个马贼也正在看他。
这片不大的沙漠里藏了至少七八支马贼队伍,时不时的就出来到附近劫掠。
要出北疆,穿过这片沙漠最近,可现在看来想穿过去绝非易事,隔着那么远杜巽震都感觉到了那几个马贼的蠢蠢欲动。
走了两个月,他的伤基本上已经好了,虽然手还略有些不灵活,但他自信已恢复不少。
他打听过,这片沙漠南北只有七十余里,他带足了干粮和水,以他的体力,走过这七十里并不算多难。
他腰间还有刀,大宁的制式横刀。
他离开鸿胪寺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要回原来的队伍,所以并没有收回他的佩刀。
可他出长安之后就一路疾行,最初昼伏夜出,躲避追捕,离开京畿道之后他才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他的目标始终都没有变过,他就是要去那个被人称之为连魔鬼都活不下去的地方。
他要去找到他必须找到一种东西,一种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东西。
沉吟片刻,杜巽震将围巾拉起来挡住口鼻,然后一低头就走进这片荒漠,不顾风沙,也不顾远处那几个真的蠢蠢欲动的马贼。
风里的沙子才不会因为他足够坚定足够偏执而对他有丝毫敬佩,噼噼啪啪的打在他身上脸上,没多久,他就变成了一个灰黄色的沙人。
走了大概七八里之后他就感觉体力已经大幅下降,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地的人对七十里黄沙之路都那么畏惧如虎。
在沙漠里走七十里和在中原官道上走七十里,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咬着牙又硬撑着走了七八里,他已经不敢再走了,不是不能坚持,而是他感觉到了危险靠近,他再走下去体力耗尽的时候,那几个马贼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马贼凶狠不代表他们只是凶狠,他们更聪明,他们有马,他们人多,但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冲出来拼命,看到杜巽震只有一人还要徒步穿越沙漠,他们只需要跟着就好,等到杜巽震体力耗尽的时候他们再过来,随随便便就能把杜巽震埋进黄沙里。
再走一里左右,杜巽震到达了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这里原本应该是个村落,现在荒废的只剩下残垣断壁。
不过勉强还在的土墙可以替他遮挡一阵子风沙,能让他安心喝口水吃口饭,不至于一口水半口沙子,一口饭又半口沙子。
在一堵土墙后边坐下来,他看了看后边也跟着停下来的马贼,杜巽震知道,那些马贼见他开始休息就不会再等太久。
果然,在杜巽震才吃下两口饭的时候,那几名马贼就催动坐骑朝着他这边加速。
马贼不会因为他看起来有些寒酸就放过他,马贼也不会因为他是个人就不把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风干备用。
最主要的是他身上那把红线刀就足以让马贼动贪念,在这地方,一把好兵器的诱惑堪比在小淮河里突然有个花魁说今晚不要钱还不限量。
杜巽震开始加速,哪怕干粮确实很干,但他还是大口大口的吞咽,在马贼距离还有十丈的时候他一口水把嘴里的食物都冲进去,抹了抹嘴后握住刀柄。
眼看着几匹马疾冲而来,杜巽震在战马要跃起的瞬间下蹲,用土墙遮挡,避开了马贼下劈的一刀。
他可以在这个瞬间一刀捅进那匹马的肚子里,但他舍不得,马贼看上了他的刀,他进沙漠,是因为看上了马贼的马。
第二匹马也高高跃起,这个马贼用的不是到而是一杆简陋的木枪,一头削尖就当做枪头,木杆上连一片铁都没有。
但这个马贼控马娴熟,显然也很懂杀人技,在战马掠过的瞬间俯身回刺,木枪笔直的捅向杜巽震后心。
杜巽震像是猜到了一样,避开后顺势一把攥住枪杆,单臂发力拉动枪杆,同时一刀斩了下去,他对自己的力气格外自信,因为这毕竟不是书院,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是叶无坷。
马贼被他拉拽下来,红线刀劈开了马贼的脖子,血一瞬间就喷涌出来,又热又黏的喷在杜巽震的脸上。
下一息,杜巽震抓起枪杆戳进第三名马贼的胸口,单臂之力,将马贼直接捅的离开马背。
只电光火石,杜巽震连杀两人,这让他消失了好一阵子的自信完全回归,比他踏入草原的那一刻还要强烈的多。
第一个冲过去的马贼拨马回头才看见两名同伴已经死了,他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选择逃走,他知道自己比他那两个同伴也强不到哪儿去。
可杜巽震怎么可能放他回去喊人?这三人显然只是马贼的斥候,一旦放走一个,接下来的几十里沙路就会凶险万分。
杜巽震翻身上马,为了追赶马贼他一下一下的用横刀拍打那匹马的屁股,战马吃痛不断加速,竟是没用多久就追至马贼背后,杜巽震一刀横扫过去,马贼的人头直冲上天。
连杀三人,杜巽震心满意足。
他将三匹战马都收拢回来,在马背的挂囊里翻出来一些食物还有水,最让他开心的,就是竟然还翻到了一个瘪了多半的酒囊,扭开塞子,那刺鼻的劣质酒的气味就直冲脑海。
杜巽震根本不在乎酒的好坏,一仰脖灌了一大口,辛辣如火,从嗓子眼到胃里一路烧过去。
“痛快!”
他把酒囊挂好,准备上马继续赶路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猛然回头,就看到有个披着一件麻布披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不足一丈远。
杜巽震大惊失色,没有丝毫迟疑,跨步前冲,一招掠刀术抹向那个神秘家伙的脖子。
那人披着麻布,脸上蒙着纱巾,只有眼睛露在外边,而在看到杜巽震掠刀而起的那一刻他眼神一亮。
下一息,避开掠刀术的麻袍客手肘下沉砸在杜巽震后背上,力贯前胸,杜巽震直接趴在地上,险些直接窒息过去。
他迅速的往前爬,哪里还管什么姿势美观不美观,爬了几步就快速起身,回头才看到那麻袍客根本没有追击。
片刻后,麻袍客将头上罩着的东西解开,脸上的纱巾也拉下去,露出一张仿佛被刻刀来回凿刻过的脸,皮肤粗糙的和不远处的土墙一样,但依然还能看出来,他不是胡人。
“你用的是宁军横刀?”
麻袍客问了一声,杜巽震一惊。
他反问道:“你是谁?”
麻袍客指了指横刀:“刀留下,你可以走,刀不留,你可以死。”
杜巽震大怒,一刀劈了过去,麻袍客等那刀落下的时候却大步向前,一跨步就与杜巽震贴身,紧跟着用肩膀撞在杜巽震腋下,杜巽震的手臂一震竟然连刀都握不住。
麻袍客的另一只手向上狠击正中杜巽震下颌,这一击就将杜巽震打的离开地面,重重摔下去后,杜巽震还想挣扎起身,麻袍客已经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宁军逃兵么?”
麻袍客俯身捡起红线刀仔细看了看,微微摇头:“可惜只是把红线,要是黑线就好了。”
说着话,那把刀在他手里转了半圈,刀柄朝下,狠狠敲击在杜巽震额头上,杜巽震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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