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容慢吞吞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送入口中。
软糯清甜,带着丝丝酸意,却恰到好处地让人齿颊生津。
没想到顾华菁还能有这个能耐?
当初听说她要开一家食肆的时候,就已经出乎自己的预料了,一个被家里娇宠坏了的、只知道追逐情爱的女子,居然异想天开想开一家药膳馆?
可更奇妙的是,他将黎宋送过去,黎宋居然也认可了?
要知道黎宋别的不说,医术绝对是超群的,他那样严谨固执的人,居然肯待在一家小小的药膳馆,不可谓不奇怪。
这个顾华菁倒当真有趣,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死心塌地爱上白凌天,嫁进去之后居然还能活下来,还能从白家和离出来?
一个和离过的女子,面对沈立轩和韩熙之却毫不动心,就连对白凌天也一副不假以辞色,真是个……有趣的人……
黎宋在一旁看得心惊,他不知道封容想起了什么,只是他的笑法让人毛骨悚然。
这孩子曾经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他的母亲过世之后……
黎宋心里的疼意微微散开,却又惊喜地发现,封容虽然表情不太对劲,倒是真的在一勺一勺地喝粥!
当勺子和碗碰出清脆的声响,封容才反应过来,手中的小碗已是见底了。
他竟然不知不觉都给吃了?
连封容自己都觉得稀奇,他每日吃的东西可不多,更别说这个时辰,他从来是不吃任何东西的。
“味道倒是不错,就是凉了。”
他淡淡地用丝帕擦了擦唇角,眼里仍旧是不屑一顾。
“剩余的热一热……”
“热一热?”
封容眼角轻挑,手轻轻一挥,还盛着半盅粥的紫砂小锅已是落地。
里面的粥撒了一地,溅在封容的靴子上。
他皱了皱眉,出声让人进来更换。
“都扔了。”
封容嫌弃地用丝帕擦了擦手,直接扔在地上,抬头去看黎宋。
“黎老,我说过,您大可放着我不管,没人会说什么,我是生是死自有天命,何必劳烦您费这个心?”
他笑容邪魅,似是蛊惑人心的恶魔,“你这么操心,莫非是因为心中有愧?对谁?对我?还是我娘?”
黎宋的身子猛然晃了晃,面如枯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非我说错了?”
封容眯着眼睛,“您脸色不太好,有这个精力管我,不若多管管你自己。”
雷见磨磨蹭蹭地进来送客,他心有不忍,明明黎大夫是真心为了殿下着想,却回回因为殿下弄成魂不守舍的样子。
“黎大夫,请吧。”
黎宋的脚犹如千斤重,走向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停住。
“殿下说对了,老夫确实心中有愧,老夫这辈子只欠了一个人的人情,若是不还清,老夫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如此,又与我何干?”
“方才殿下既然喝了粥,老夫以后还会送来的,还望殿下能……”
“我说了,凉了,我也从不吃热过一遍的东西。”
“……”黎宋整个人都僵直,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然而封容话锋一转,“不过那粥若是刚熬好的,想必应是不错。”
雷见心中有数,将僵直的黎宋请出屋子。
“黎老,方才那粥,殿下用了?”
黎宋微微点头,只见雷见两眼放光,又问了一遍,“真的用了?”
“用了一碗。”
于是雷见肉眼可见地哆嗦起来,“太好了!您老是不知道,殿下如今是越发挑剔,晚膳只动了几筷子,小的是着急上火却无计可施。”
“既然这粥殿下刚刚用了,您快告诉我这厨娘是哪里的,小的定然要将她请回府里供起来!方才殿下还夸赞了,说是热的粥应是不错,这已经小的听过的最高评价了!”
雷见激动得话语都在打颤,忙不迭地询问到底是哪个厨娘。
黎宋冷笑一声,“什么厨娘?这是顾家丫头亲手煮的!就算是殿下,能让顾家的千金到府里来当厨娘?!”
“什么?顾家姑娘?”
雷见的脸一下子又苦了起来,怎么又是顾家姑娘?
这阵子顾华菁的名字可是不绝于耳,怎么殿下好不容易吃了点东西,就又是顾华菁做的?
“这个……黎老您能不能想想法子,毕竟殿下吃点东西不容易,您是大夫,也是知道殿下身子的,只要顾姑娘愿意,什么样的条件都不成问题!”
“条件?顾家丫头千金之躯,过得好好儿地那么想不开要来做厨娘?”
面对雷见,黎宋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只是他说的自己心里也清楚,封容的身子确实在每况日下……
“黎老您就行行好,或者小的去求求顾姑娘?小的跪下来求她,实在不行小的带着弟兄们都去跪下来求她……”
“滚滚滚滚滚!你别吓着人家姑娘!”
黎宋没好气地唾他一口,满腹心事背着手出了府。
过了一会儿,雷见听见屋里传唤,急忙进了屋。
“人走了?”
“回殿下,走了。”
“嗯。”
“……殿下,可要将莺莺姑娘和秀红姑娘再叫回来?”
“不用。”
雷见偷偷摸摸地抬头瞧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些东西,总觉得殿下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殿下,要不小的将顾家姑娘绑来吧,既然她做的东西殿下能吃进去……”
“你就不怕她毒死我?”
雷见一愣,看见三皇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脑子僵了僵,是啊,听说顾家姑娘懂得药性的,万一惹怒了她让殿下有个什么闪失……
“行了,出去吧。”
封容挥了挥手,平日里哪怕夜半三更也毫无睡意,今儿却有些倦怠了。
雷见遵命地退出去,殿下脸上那抹倦色让他心中震惊,莫不是那碗粥的功效?他险些脑子一热就真去绑了顾家姑娘来。
“雷大哥,殿下有何吩咐?”
云飞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探头探脑地打听。
有何吩咐?雷见想了想,哦,好像就问了他黎老走了没。
也许殿下自己都没发觉,殿下虽然每回对黎老都不假以辞色,可是却是最为容忍的。
要是随便换一个人,殿下早让自己拖出去生埋了!
“没事儿,殿下倦了。”
“倦了?”
雷见一把捂住云飞的嘴往阴影里拖,这么大的声音是想死吗?他可以先把他给埋了!
云飞被捂住嘴“呜呜呜”地摇头,雷见才放开他,然后若有所思地找了棵大树下蹲着。
“你说,我去流园把顾家姑娘绑过来如何?”
云飞揉了揉发疼的下巴,“悄无声息的?别逗了,有秦凡大哥在呢。”
“……说的也是。”
白家主院里,灯火通明。
杨佩佩跪在当中,头上钗环全无,素衣乌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脸上满是泪痕,仿佛遭受了无限委屈,只是堂上坐着的人,却没有丝毫怜悯的心情。
“你好大的本事!竟然能被官府拘了去,咱们白家世代清廉,还没出现过这种糟心事儿!”
白老夫人狠跺着手中的拐杖,恨不得敲在杨佩佩的身上。
“老夫人,孙媳实在冤枉,孙媳只是……”
“只是什么?!”白老夫人想也不想地打断,“只是还不嫌丢人?!若不是天儿,你是不是想将咱们白家的脸都给丢尽才好!”
厅中,白凌天不拘言笑地站在那里,紧绷的脸上满是冰冷,似是看不见杨佩佩匍匐在地上的凄惨状态。
白家大少爷白凌枫忍不住开口,“祖母,佩佩也并非是有意的,她不过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没听见官差是怎么说的?指使人当街讹诈,我们白家是缺她吃还是缺她喝了?!”
白老夫人气急甩手砸过去一只茶杯,劈头盖脸地落在杨佩佩的头上,顿时一片红肿,茶水顺着她的脸颊从下巴滴落下来。
梁如烟瞧着不忍,想要上前劝劝,却看见老夫人利刃一样的目光。
“白家还没有这么丢人过!若不是有天儿,你就在牢里待着吧!”
又是白凌天……
杨佩佩的下唇被她硬生生地咬出了血丝,今日的事情若不是他,又哪儿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老夫人,一切都是孙媳的错,是孙媳太疏忽大意,让顾华菁给戏弄了,孙媳愿意受罚。”
杨佩佩不在辩解,顶着湿淋淋的头发俯下身子请罪。
在上首的白老夫人忽然眯了眯眼睛,“什么顾华菁?跟那个贱人有什么关系?!”
“孙媳……孙媳不敢说……”
杨佩佩紧锁眉头,“都是孙媳的错,老夫人如何责罚,孙媳都没有怨言。”
“说!”
白老夫人猛一拍扶手,震得茶几上的小碟子都颤了颤。
杨佩佩面容纠结,这才慌忙地开口,“顾华菁在街上撞了人,还妄图抵赖,孙媳只是瞧那被撞的母子可怜所以才出面,谁知二弟他……”
杨佩佩又流下一行清泪,“二弟来了之后,硬是相信顾华菁的一面之词将人放走,却是将孙媳交与官差,孙媳只好跟着去了一趟衙门。”
“老夫人,是孙媳的不是,若是孙媳不多这个事,也就没这些麻烦了,那妇人见孙媳心软,又不想担讹诈的罪名,才将一切推脱到孙媳的身上……”
“你说……天儿放走了顾华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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