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那样死去,捡起地上的人骨,拼着最后一口力气与那恶犬搏斗起来,最后还是附近路过的农户听到声响,救了他一命。
多年的云游生涯让他学会了简单的自救之术,他在农户家里养了十几日的伤,勉强捡回一命,为了不连累到农户,他选择了离开,独自来到了蜀州。
后来他病情加重,又被吴明府和葛县丞意外救了回去,方才死里逃生。
那段岁月已经过去了很久,可身上的疤痕时刻提醒他,他当年死生一瞬的惨状。
庄青如上前,往他的胳膊上查看一番,轻声道:“确实是刑具拷问后留下的陈年旧伤,我之前就见你腿脚不好,想来也是那时候留下的罢?还会疼吗?”
马大壮身上的伤和卫惊鸿的有些类似,可却比后者严重了许多,而且看得出来当年他并没有好好医治,落得个终身病痛缠身。
马大壮放下衣袖,合上衣襟,淡淡道:“都过去了,除了阴雨天酸疼的厉害,其他日子将就着也能活下去。”
只一句话,让众人听的忍不住眼角发酸。
到底经历了怎么的心死,才能将那样的伤痛说的如此平静。
临欢眼圈更红了,若说彭城县的案子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女帝也是被瞒了的缘故,那马大壮之事发生在洛阳,就在女帝的眼皮子底下,又如何辩解?
犹记得铜匦设立之初,女帝曾高兴地对她说,从此天下百姓再也不畏惧闻登鼓和肺石,养民劝农、议论时政、陈诉冤屈、告天文密皆可有回应了。
可现在铜匦却成了某些人戕害他人,为虎作伥的工具,成了一个笑话!
觉得女帝心血被辜负了的临欢悲愤交加,再也维持不住沉稳的样子,猛地站起身,转身向外面走去。
“小娘子!”寇召微怔,连忙起身要跟上去。
“唉,你莫动。”庄青如连忙拉住她,抬起下巴道:“让他去劝劝罢。”
寇召一愣,却见方才游璟坐着的地方已不见了人影。
庄青如松开手,道:“他们两个素日闹腾惯了,让他去开解罢,没准儿两人斗几句嘴便好了。”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寇召一声没吭,依旧转身离开了帐篷。
“她是哪个权贵家的小娘子?”马大壮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临欢的身份不简单,“倒是个实诚的孩子,可惜养在深闺,看不清世间险恶。”
“你还是想想自己罢。”庄青如没好气道:“你今日闹成这样,曹德会猜不到你的身份?”
“兴许罢。”马大壮淡淡道:“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这些年为了掩藏身份,我连家都没有回去,知道我身份的人也只有一个吴明府罢了,那曹德不是傻的,今日之后,他定能猜到我的身份。”
陆槐便问:“你既然将此事说出来,是想好接下来要如何了吗?”
马大壮心想,这不是你逼我说的吗?怎么变成我的决定了,他垂下眼道:“在这里遇见他是上天的意思,要我们做个了断了,我已经不想再躲了,我想光明正大地回家看看。”
他离开家时,大郎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小女儿也开始咿呀学语,现在应该长大了,这些年他托人打听过,母亲尚在人世,只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大好了。
他也老了,走不动了,想回去尽孝了。
“你想翻案?”陆槐道。
“翻案?姬任已经死了,他要如何翻案?我所求的不过是能平安回家罢了。”马大壮苦笑,“我知道你是张公的弟子,所以想请你想个法子,让我能与曹德做个了断,毫无顾忌地回去。”
他并不是不想翻案,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以陆槐现在的能力,再加上一个张公都未必能翻的了这陈年旧案,更不用说现在的周俊风头正盛,深受女帝信赖。
然而陆槐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对其道:“此事某心中自有定论,改日再议。”
马大壮也明白自己白日做的事儿让陆槐等人陷入被动,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站起身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葛县丞干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见状连忙站起身,“那,那我和吴明府也告辞了。”
陆槐咳嗽两声,点了点头,顺势端起盏茶送客。
马大壮站起身便要离开,刚走两步又转回来,和葛县丞一道扶起美梦正酣的吴明府。
不一会儿,帐篷里就剩下了庄青如和陆槐。
陆槐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动身的意思,好奇地问道:“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回去歇息?”
庄青如托着下巴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手给我。”
“嗯?”陆槐疑惑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手,“做甚?”
“把脉啊!还能做甚?”庄青如理直气壮道:“你不肯和我一起去见表兄,我不勉强,但我替你把脉,你总肯了罢,今儿一晚上你都咳了几次?白日见风了?”
虽然现在的太阳依旧热烈,可到底入了秋,陆槐身子弱,这段时间又忙的厉害,坚持不住也正常。
“我没事。”陆槐一边伸出手,一边解释道:“我不去见薛郎君,不过是因为不得空罢了,并未有意避开。”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大忙人,可大忙人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早知道就把陆管事带来了。”庄青如把着陆槐的脉搏,眉头皱了又皱,狐疑地问他,“你近日是不是没有按时喝药?”
“没有。”陆槐抽回手,将手腕藏在衣袖之下,语气平静道:“陆管事要照顾家里,还要看着我那些花花草草,豆子就很好。”
在来这里的第二天,豆子便被陆管事给送了来,照顾着陆槐的起居。
只是这里临近水域河道,空气湿润黏腻,稍不留意便会生一场大病,庄青如怂恿表兄薛执在这里开的药铺,头一日便人满为患。
“我去表兄的那里给你寻些药,再重新换个方子。”庄青如站起身道:“我已经给外祖去了信,请他回蜀州一趟,你且再等等。”
陆槐看着她认真的脸色,低声道:“多谢,我会等着。”
他确实在等庄青如和薛老太医能给自己一个奇迹。
庄青如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忽然问道:“你说,马大壮这样做的对不对?”不等陆槐回答,她又道:“算了,许是我多心了。”
她刚掀开门出去,却发现豆子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见她出来,豆子连忙上前道:“庄小娘子,阿郎他…… ”
“他挺好。”庄青如低头嗅了嗅,道:“药有些凉了。”
“可不是!”豆子面露忧色,“阿郎这段时间忙的很,喝药都没个定时,若是太晚了索性就不喝了,我没有陆管事的好口才,怎么也劝不住他。”
说罢,他满是期盼地看向庄青如。
来之前陆管事可交代了,若是阿郎不顾自己的身子,胡乱行事,叫他千万要找庄小娘子想法子,阿郎最听她的话了。
庄青如看向那碗半温的汤药,想了想道:“罢了,这药你再去热了热,今晚先将就一下,明日我想法子把药制成药丸,这样就不必时刻担心它会变凉了!”
庄青如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天越来越冷了,陆槐现在又做了官,忙着县衙里的琐事,必定不能像之前一样细养着。
她可以多做些药丸,平时没办法熬药、或者来不及的时候,可以先服上一枚顶着。
“啊?”豆子一脸懵,庄小娘子是闻药闻傻了吗?寻常小娘子不应该贴心地将药接过去,亲自盯着郎君喝下吗?
这样好的机会放在面前,竟然也能不珍惜?她可晓得一个商户之女若是能嫁给自家阿郎,会是多大福气?
“愣着干嘛?快去煎药啊!”庄青如挥着手在豆子的面前晃了晃,拉回了他的神智,又嘱咐道:“记得明日跟我走一趟,我去给你家阿郎配新的方子,今日累坏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往一旁的帐篷里走去。
豆子:“…… ”
希望这两个人郎无情妾无意,不然以后有他们罪受的。
庄青如心无旁骛地回到自己帐篷前,忽而又瞥见不远处寇召双手抱胸,一丝不苟地盯着不远处。
晚风习习,虫鸣鸟叫似乎从四面八方响起,临欢气呼呼的喊声伴随着游璟刻意压着嗓门的无奈低语一同送入庄青如的耳畔。
她耸耸肩,无意叨扰,打着哈欠进了帐篷。
……
与此同时,低调精美的帐篷里,烛光倒影着人影,又随着晚风摇摇摆摆。
宽大的帐篷里铺着一层又一层地毯,十几个富商分别坐在两旁,眼神不善地看向魏思敬。
“啪!”地一声,魏思敬一巴掌拍在案桌上,低吼道:“此事并不知晓,那曹德回来后像个傻子一样躲进帐篷里翻东西,怎么叫都没用。”
魏思敬去看了他,可曹德像是失了神志一般,整个人恍恍惚惚,对曹德的话充耳不闻,嘴里念叨着,“是他,只有他才能看出里面的机关,不!不,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是他!那东西呢?他做好的东西呢?”
魏思敬别无他法,只能派人看住他。
若是有可能他很想一刀砍了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可是挡着宗正寺和新津知县的面,他就是再想动手也只能忍着。
再说了,曹德是他请来的,代表的是他的颜面,就算再气,也不能要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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